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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海固有個“博士村”

2024年09月03日09:12 | 來源:寧夏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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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釗、張彩鳳夫婦。

任寶玉、陳玉花夫婦。

王占軍、陳淑芳夫婦。

張維升、王淑英夫婦。

群山深壑,緊鄰村莊。

編者按

又到開學季,有些家長難免陷入思考,怎樣才能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?

在教育界紛紛討論原生家庭對人的一生有著何其重要意義的當下,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在曾經(jīng)有著貧困代名詞的寧夏西海固,位于同心縣大山深處,一個在冊人口不足2000人的小山村里,先后“跑”出了一位中國科學院院士、21位博士、35名碩士、1100多個大學生。

這些跑贏大多數(shù)同齡人的“村里娃”有著怎樣的原生家庭?他們成功的背后,家庭、學校和周遭的人匯聚了怎樣的“托舉”之力?近日,記者走進同心縣張家塬鄉(xiāng)汪家塬村,去探訪“博士村”里的博士事。

翻過一座山,還有一座山。細長的公路繞山而行,像在巨大的石頭上淺淺刻出的一條線。

張家塬鄉(xiāng)距離同心縣城78公里,汪家塬村距張家塬鄉(xiāng)40分鐘車程。

無序排列的大山擋住了世界,也擋住了眼界。

很難想象,在沒有“刻”出公路的年代里,這里的學生如何翻過一座座山,抵達山外更廣闊的世界?在沒有網(wǎng)絡的年代里,這里的孩子怎么會在心底埋下飛翔的種子,并把它小心翼翼守護到夢想成真的那一天?

很多的謎團縈繞腦海,更多的謎團等待解開。

情景再現(xiàn)

夜深了,兩個娃放了一天羊,累得倒頭就睡。

燈下,張彩鳳手里一刻沒停,她要趕在孩子上學前做好新布鞋。

7歲的大兒子明天就是一名小學生了,可他還沒有自己的“官名”。

是的,在這個貧瘠的小山村,沒有上學的娃娃們都被周遭的人喊著乳名。在長輩們樸素的認知中,只有進了學堂,才能真正成“人”。

當然,還有一個原因,張釗和張彩鳳讀書甚少,合起來不超過一年。一輩子困在大山,他們不想后代重走老路。

那是1999年,離萬眾矚目的千禧年“一步之遙”。在外面的世界熱切盼望新千年到來時,中國西北,大山深處,一戶普通農(nóng)家夫妻正在滿懷期待地盼望著兒子即將擁有的“官名”。

這是一條看似無法填補的認知鴻溝;這是一道似乎退無可退的“起跑線”。

次日清晨,張釗引著兒子踏上了上學路。彎彎曲曲的山路,走了一個半小時。每到拐彎處,張釗都會停下來,尋找標志物,可能是一棵大樹,可能是半段矮墻——畢竟,忙于農(nóng)活的父親只有這一次機會送娃上學。

終于到了學校。一年級十幾個新生,班主任兼各科任課老師張國濤能迅速叫出每個人的名字,因為,幾乎所有新生的名字,都是他給起的。兒子有名字了!他叫張樹垚。成了學生,隨著“先生”,張釗拉著樹垚恭恭敬敬給張國濤深鞠一躬,離開前他再三叮囑兒子:一定要聽老師的話。

兩年后,次子張樹淼走上了同樣的路。

從此,兄弟倆相互支撐,一路向前,如同海綿一般吸收知識,如同海燕翱翔學海,兩人先后飛出大山,飛向更高學府。

一名碩士,一位博士,如今,張氏兄弟在各自領域耕耘不輟,逢年過節(jié)回鄉(xiāng)一聚,每每說到求學經(jīng)歷,兩人總會不約而同地提起,此生最難忘的,是父親向老師深鞠的那一躬。

現(xiàn)場對話

記者:您從什么時候覺得孩子們都是學習的料?

張釗:我和孩子媽媽都是普通農(nóng)民,不會輔導作業(yè),沒開過家長會,更不會判斷他們是不是學習的料。我們只知道,作為父母,只要娃們肯念書、愿念書,砸鍋賣鐵都要供他們念書。

記者:在孩子求學過程中,什么是必須遵守的底線?

張釗:必須遵守的就是對老師的尊重。父母供養(yǎng)你,是身體上的累;老師教育你,是身體和精神上雙重的勞累。農(nóng)村娃娃上學,離家遠的時候就住到老師家,有的孩子一住就是一學期,只要有老師一口飯吃,就不會讓學生餓著。不管上到哪個階段,師恩大過一切——幾乎全村的父母都是這個觀念。

記者:一個農(nóng)家培養(yǎng)出一名碩士、一位博士,花費的精力可想而知。最難的時候怎么度過?

張彩鳳:孩子上高中起,國家就有各種補貼,上了大學,還有助學貸款,這在很大程度上給我們解了難。當然,我們也有難的時候。我們家一年收入6000塊錢,孩子上大學時,這點錢不夠給他們交學費。為了娃娃上學我們借過錢,這么多年總共借過3萬多元。好在,汪家塬村戶戶重教育,只要聽說是娃上學用錢,都會伸出援手。

情景再現(xiàn)

哥哥從小成績優(yōu)異,弟弟在班里也名列前茅,任勤是女孩,各項都是中游。

那是38年前的西北鄉(xiāng)村,是很多農(nóng)村女孩有夢想?yún)s無力實現(xiàn)的年代。可任勤卻從未有過念不了書的擔憂,即使是家里的經(jīng)濟狀況已經(jīng)舉步維艱,即使是父親跑車熬過日夜、母親忙完家務還要兼做裁縫,太過勞累模糊了雙眼。

任勤內(nèi)心的穩(wěn)定,源自父母的平等對待。

從小,只要哥哥和弟弟有的,都不會少了她那一份。上高中時,因為家里同時有3個孩子上學,經(jīng)濟上捉襟見肘。父親任寶玉辭掉了收入不賴的煤礦工作,借錢買來拖拉機,跑起了運輸。任勤體諒父母的難,很少張口要錢,可有一次,她太想買一套學習資料。

幾塊錢對于家里不是小數(shù)目,那是母親陳玉花一針一線熬了半宿的辛苦錢、是父親守了半天才等上一趟活兒的血汗錢。可當她小聲給母親念叨,母親二話沒說,從抽屜里翻出一疊零碎的鈔票,塞進任勤手里。

只要是關乎學習的花費,父母從不吝嗇,甚至有時候大方得驚人。那年高三畢業(yè),任勤失利,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:復讀,或者去打工。

那一年,哥哥任鑫是原武漢測繪科技大學的新生,弟弟任強正讀高中,家里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,還欠了不少外債。可當那道選擇題擺在全家面前時,父母沒容任勤多想,幫她做了決定,至于學費怎么辦,母親讓她別操心,他們自有辦法。

任勤沒想到,父母的辦法竟是賣掉了當年留作全家口糧的1000多斤麥子。沒有了口糧,家里的日子怎么過?母親讓她不用擔心,她和父親會想辦法。

父母靠著一個又一個辦法,推著任勤三兄妹步步向前。如今,任鑫博士畢業(yè),就職于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研究院,參與過嫦娥1號到6號的飛天任務;弟弟任強搏擊商海成績斐然,并當選甘肅省武威市人大代表;至于任勤,在銀川市經(jīng)營著兩家酒店,并和弟弟一起照顧著父母的日常。

父母養(yǎng)我小,我敬父母老——任勤一家與中國千百萬個家庭一樣,完成了親情流動的閉環(huán)。略有不同的是,任勤在心底深深感激著父母,感謝他們可貴的“平等”。

現(xiàn)場對話

記者:您的父母培養(yǎng)出一位博士和兩名優(yōu)秀的大學生,您認為,他們和這個村其他的“學霸”父母有什么相同點,又有哪些不同?

任勤:在汪家塬村,博士并不是一個稀有詞,畢竟,從這個小村子里已經(jīng)走出了20多位博士,甚至還有院士。對外人提起我的家鄉(xiāng),自豪感油然而生。我的父母跟村里的所有父母一樣,都特別重視對子女的教育。如果非要找不同,可能是我父母關注的“點”跟其他父母不一樣。因為哥哥工作的關系,父母格外關注國家的航天、衛(wèi)星事業(yè),經(jīng)常能從他們口中聽到嫦娥、發(fā)射、探月等高科技字眼。一對農(nóng)民夫婦與國家高精尖技術放在一起,別人會覺得“割裂”,但作為子女,只有對他們深深的感激。

記者:您有沒有分析過,為什么汪家塬村的一個個普通農(nóng)家,能走出這么多優(yōu)秀人才?

任寶玉:汪家塬人愛“攀比”,不過,咱們不比金不比銀,不比誰的荷包塞得鼓,大家互相比的,都是誰家娃拿的獎狀多、誰家娃學習更努力。除了比孩子,大人之間也“攀比”,比的是哪家會教育,哪家的父母全心全意撲在娃們身上。我們這個大家族出了不止一個博士,那都是娃娃們從小“攀比”的結果。

記者:3個孩子從小會做家務、干農(nóng)活嗎?他們一個個“飛”出了大山,心里還會惦記這方水土嗎?

陳玉花:放羊、種地、做家務,幾個娃娃從小放學回家,書包撂下就先干活。農(nóng)民的娃娃沒有哪個不會干農(nóng)活,干活不但沒有影響他們學習,反而放松了他們的精神、鍛煉了他們的意志。相比下地吃的苦,他們會覺得學習是件輕松的事。如今3個孩子在不同的城市,每年過年都會相聚,村里的老院子也一直收拾得整整齊齊,我們隨時都會回來小住。孩子們也都知道,飛得再遠,這里始終都是他們的根。

情景再現(xiàn)

“嘩——”僅剩的小半袋黃米下鍋,裝米的口袋像泄了氣的皮球,瞬間癟了下去。

陳淑芳擰緊了眉頭:算了,這頓飯先緊著孩子吃。

陳淑芳是一名老師,卻天天操著“鍋頭”的心。沒辦法,幾個學生離家遠,尤其是下雨下雪,翻山的路極不安全,她便把他們領回家。

這一領,少則三五天,多則半學期。

陳淑芳和愛人王占軍都曾是汪家塬村石家莊教學點的老師,王占軍任教3年,陳淑芳則從1988年調入,一直到2014年教學點撤并,26年的青春灑在方寸校園。

教學點只有一到三年級,一個年級一個班,每班一位老師。每位老師不僅要擔任語、數(shù)、音、體全科教學,中午還得照顧孩子們的起居飲食。都是八九歲的娃娃,皮起來像小猴子。擔心孩子們路上的安全,老師經(jīng)常把學生帶回家吃住,陳淑芳也不例外。

還是用糧票的年代,即便手里有余錢,也未必能買上糧。家里時不時就多出幾張嘴,陳淑芳3個子女的肚子最先提出了“抗議”。

半碗飯又被分去一半,連口米湯都得省著喝,一張炕上橫七豎八睡八九個娃,自家娃和別家娃難分“賓主”。

也有家長為表感謝,讓孩子扛來小半袋面。陳淑芳自是喜出望外,趕緊烙兩張餅給娃娃們改善生活。孩子們抓起熱騰騰的餅就往嘴里塞,燙得小嘴呼呼吐氣也不舍得吐出來,這一幕看笑了陳淑芳,她更不舍得讓孩子們再受半點苦。

就這樣,一屆一屆學生進入高小,陳淑芳的滿頭烏發(fā)也綴上了銀絲。

2014年,教學點撤并,陳淑芳正式退休。她收到了不少學生的感謝信,而她最想感謝的,也正是這群孩子和他們背后的家庭:在石家莊教學點從教26年來,沒有一個學生因家貧、路遠、生病等各種原因輟學,孩子和家長的堅持,成就了作為教師的陳淑芳,也成就了他們各自燦爛的人生。

現(xiàn)場對話

記者:汪家塬村尊師重教的傳統(tǒng)是從何時顯露端倪?

王占軍:《汪家塬村志》記載,早在清朝光緒年間,汪氏家族就在現(xiàn)村部東邊的壕溝挖窯創(chuàng)辦初等小學,后來窯洞雖垮塌,但留下了一條“學坊溝”,這條溝提醒著后人,無論何時,都必須將讀書當作要務。隨著歷史變遷,全國9省36縣的移民遷居至此,汪家塬村成為擁有49個姓氏、多種文化融合的和諧村落。但不論村莊如何變遷,尊師重教的傳統(tǒng)始終如一。新中國成立后,汪家塬村先后設立了小學、初中,培養(yǎng)了一大批優(yōu)秀的教師,這些教師嘔心瀝血、甘當人梯,托舉著山里娃們走出大山、走向世界。

記者:汪家塬村沒有留守兒童,這是真的嗎?

陳淑芳:我從教的那些年,沒有輟學兒童,這些年,村子里也沒有留守兒童。年輕一代對孩子教育的重視程度較過去有增無減,他們的生活條件好了,也有能力為子女提供更優(yōu)質的教育。近幾年,為了孩子上學,在同心縣城租房、買房的年輕人越來越多,有的人干脆搬到銀川去,讓孩子從小就能接受到更加多元化的教育。

情景再現(xiàn)

家在折腰溝村,上學在汪家塬村,張沛洲的青春記憶,和羊腸山路交纏在一起。

相鄰的兩個村,家到學校的距離只有四五公里,可用腳板丈量,卻得花費近2個小時。

還是初中生的張沛洲每周只能回家一次,這次難得的補給,帶回學校的永遠是一罐頭瓶的咸菜、幾張烙餅和幾斤黃米。生活雖艱苦,成績卻一路高歌,直到博士畢業(yè)。如今,母親王淑英時常批評已經(jīng)是大學生的幾個外孫女:“沒有誰能像你舅舅一樣刻苦,放假回來,5點就起床,繞著院子背單詞……”

王淑英和老伴張維升壓根聽不懂兒子到底背了些啥,可他們卻把兒子求學路上吃的苦盡收眼底。除了心疼,兩位老人無能為力,兒子是折腰溝村走出去的第一位博士,“頭雁”的成長總會付出更多的代價。

張沛洲的成長過程有沒有受到近鄰“博士村”的影響?張維升沒給出準確答案,可他卻清楚地記著,幺兒張沛洲在初中一次放假回家時,曾斬釘截鐵地告訴父母,自己一定要走出大山。

校園里,一個個靠知識改變命運的故事,或許給了少年張沛洲心底沉重的一擊,也讓這顆心早早地萌生出夢想。

兒子發(fā)奮的背影也讓張維升深受震撼,他在土院里挖了個圓坑,灌上水泥,為兒子做了一張可以坐著寫作業(yè)的書桌——此前,孩子一直都趴在土坑上寫字。

這張書桌,見證了張沛洲學有所成。

和汪家塬山水相通、民風相近的張家塬鄉(xiāng)各山村里,也有越來越多的有志青年飛出了大山……(記者 秦 磊 馬 忠)

(責編:閻夢婕、寬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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